书讯|双雪涛完整版《聋哑时代》推出,勾勒80一代精神成长史

晶报·深港书评 余梓宏  2020-05-22 10:58

最近几年,青年作家双雪涛凭借《平原的摩西》《飞行家》《猎人》作品迅速引起文坛的关注。近日,双雪涛的新版《聋哑时代》推出,该书以七个凌厉的少年故事,讲述成长路上的疼痛与代价。据悉,《聋哑时代》第一版的出版时间是2016年8月,时隔已有四年,出版时做了大量的删节和改动,而新版则恢复1000多字段篇幅,这一版严格意义上也是恢复到小说的“最初完整版”,可以说是保留了小说原初的面貌。

《聋哑时代》

双雪涛 著

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

2020年4月

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东北小城,那个外面一切都在激变的夏天,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却是一首悠长的朦胧诗。故事的主角是108中校园里的一群初中生,小说通过少年李默“我”的讲述视角,叙写了七个凌厉的少年成长故事,如同奈保尔的《米格尔街》,这些人物相互独立又命运交织,有着互文性,勾连起“我”的成长轨迹。科学怪人刘一达、天才少年霍家麟、古怪早熟的迷人女孩安娜,永远穿白衬衫的艾小男……一生自我意识的觉醒时刻,来自成人世界的权力之手也在拨弄着这群少年:被监控的教室、枯燥无味的书本、充满戾气而势利的老师。面对与外部世界的第一次冲撞,有人激烈反抗,有人陨灭、失去踪迹,更多的孩子变得沉默寡言。《聋哑时代》勾勒出80一代的精神成长史。大雪覆盖的工业城市,下岗潮中陷入困境的家庭,在少年们的内心世界投射挥之不去的影子,校园生活也始终有一层压抑暗沉的时代底色。

双雪涛

不同于我们熟悉的80后青春叙事,《聋哑时代》以锋芒之笔,剔开青春温暖背后世界的残酷;以少年之眼勘察人性明暗,书写个体与世界冲撞之间对自由和自我的恒久探寻;以一部鲜活的东北少年人物志,交织出时代暗影之下一代人的青春与命运,形成自己独特的美学风格和历史深度。

《聋哑时代》是小说家双雪涛的自愈之作,如同把往事说进树洞,泥巴封好,日后好好珍存。不同于《平原上的摩西》的锋利冷硬,他用温柔的笔调、元气饱满真挚的汉语、爱与温存的目光,打量少年时代的梦和伤痕,为和自己一样活过的人们做传,把聋哑时代失声者的故事讲出来。这部长篇小说写于28岁,那时他过着白天在银行上班,晚上回家写作的双面人生,“写完那天,已经是夏天了。我知道自己再也写不了这样的东西,可能我成了另一个人吧,从那时开始,我就要作为另一个人活着。”



我的时代,我的万幸

——《聋哑时代》创作谈

双雪涛

《聋哑时代》动笔于四年前的这个时候,初春,大风,树枝上没有花朵,还是起劲地摇摆。我从台湾领了一个小说奖回来,自我感觉很好。走进台北的小巷,看见一家二手书店的玻璃上写着:在这样的时代,我没有饿死已经是万幸——殷海光。地上湿漉漉的,好像刚下过雨,朋友用他的莱卡相机给我拍了一张相,我背着挎包,坐在廊下,手里夹着烟,若有所思,当时我在想什么,早已经忘记,包里装着我的奖杯。但是那段时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的一件事情,大概是,我想吃写作这碗饭,赴汤蹈火,写出牛逼的小说,还有,尽量不要饿死。如此一想,整个人都显出另样的气度,朋友后来说我洗出的照片像奔赴刑场前的匪谍。不过从桃园机场起飞,香港中转,夹着人流里等着误点的航班,便知现实世界从未退却,在自信满满地等你。九个小时飞机没到,无处可坐,吐了两次高粱酒,终于挨上飞机。飞临东北领空,顿觉两腿发凉,管空姐要了一条毛毯。走出沈阳桃仙机场,大风涌荡,一位妙龄女郎把一口浓痰吐在面前的柏油路上,然后打了一辆黑车驶向市区。打开手机,无数条短信,基本上是询问档案放在哪里,新做的表格在哪个文件夹,还有,银监局马上就到,赶紧整理一下材料,不要给领导打脸。我终于想起,我是一名银行职员,就职于一家省级银行,红白喜事从未缺席,擅长用快捷键操作表格,还有,每个月工资卡都有入账,那个余额变动的短信音乐是——加州旅馆。

于是我把奖杯放进房间的高低柜,跟儿时穿过的旧衣服放在一起,换上白衬衫,系上皮带,做公交车继续上班。同时我偷偷地建了一个文件夹,起名叫“聋哑时代”,每天下班就写,第二天早上忘光,回来再写,周六周日写两个白天。之前我吸烟,但是不规律,有时跟人蹭一颗,从不自备。“聋哑时代”开始后,我买了几条中南海,因为实在写得艰难,一是时间上不太宽裕,写着写着就已经夜深,抽烟提神,二是,小说本身,是压抑了我十几年的故事,就像是中了玄冥神掌,虽然没死,不过寒毒在身,时不时就要发作,写作的过程如同练习一种内家心法,这是不易为外人道的战斗,数次周身笼上寒霜,看那烟头的火苗,一点点视觉的温暖也是好的。不得不承认,当时我怀着巨大的野心,不单为自己,也为如自己一样的人们做传,我无法估量自己到底写得好不好,因为孤身一人,评价体系只有自己,况且,写得好不好在这个时候已非第一要务。但是我确信,我拿出了真心,那时我二十八岁,能喝小一斤白酒,跟客户吹起牛逼也从不觉得可耻,但是我明白自己没有改变过,还是初中时候那个怯懦的孩子,极为贪恋夸奖,承载父母期望,可是一切到头来都是失败,中考失利几乎使我丧失了一切存在的必要,曾经聪敏的少年弓着腰,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去,可是什么目标也没有。我曾经试图跟某个巨兽搏斗,那个东西就在我眼前,可是伸手去打,又发现其高高在上,回头想逃,却被一脚踢翻,翻身坐起,发现其已踪迹不见,原来已经进到心里,拔除不去。

一个玩具损坏了,只要不去动它,看上去还是好的。但是我还是决定动它一动,即使碎了,碎片也是我自己。旧衣服里的奖杯,可能某种程度上给了我一些力量,还有台湾那永不止息的暖风,不易觉察的小雨,把我当成努力写作者的人们。我觉得自己是可以写的,即使身边无人知晓,即使整理一盒档案也经常丢三落四,不过我觉得自己可以写,就让写这件事占据自己,引领自己,治愈自己或者摧毁自己,就把自己交给写,好像从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别无选择。

写了六个月,改了三稿,标点也都花了心思,还傻逼呵呵地加了注释。瘦了五六斤,中途基本上戒了酒,酗烟,一切交际都停止了,写完那天,打开窗子,发现窗户这么轻,路上的人都穿着短袖,太阳酷烈,已经是夏天了,我身上也穿着夏天的衣服,可是完全没有意识到。我知道自己再也写不了这样的东西,可能我成了另一个人吧,从那时开始,我就要作为另一个人活着。

无人出版,也没能发表,就一直放在电脑的D盘里。第二年辞职,专心写作,写了一年,未发表一个字,全都在电脑的D盘里。收入当然没有,但是开心异常,看看手掌,掌纹复为肉色,往事都说进了树洞里,泥巴封好。虽然还是弓着腰走路,但是借着天光,能看清脚前的一块路,迈一步过去,就向前走了一点。有时想起叫殷海光的那个人,觉得很好,他是我的朋友吧。

如今这个东西终于要拿出给人看,从内心上,我是惶恐的,因为太疼,就有点不好意思。但是从另一个层面,我是坦然的。如果有人承认我现在是一个尽心的写作者,那恐怕也得承认我四年前也是,从那时候开始,关于一切痛苦和欢悦,我都准备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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